张月旬穿过前厅,回到管家晕倒的地方。
此地空空,管家不知去向。
“人来——有没有人啊——”
张月旬双手圈在唇边作喇叭状,朝着远处扬声喊道。
停顿片刻,回音传来,但别说人影了,连个鬼影都没见着。
谢家,一片死寂。
张月旬无奈,熟稔地使唤起楚侑天,“你找找地上有没有管家的头发。”
知道她受了伤不好下蹲,楚侑天乖乖照做。
“有。”
楚侑天捡起一根白发,递给她。
张月旬接过,当即抬出罗盘,将这根白发放在罗盘上,接着剑指凌空画符,念着咒:“以名唤魂、以物牵踪,去!”
随着她剑指超前一指,罗盘上的白发扭动着,仿佛“活”了过来,往前飞去。
她迈步跟上去。
楚侑天见状,也跟了上去。
不一会儿,俩人见到了闲庭信步的管家。
“啪!”
张月旬一只手搭在管家的左肩上,“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!”
“大、大师?”管家转过身来,惊讶地看着她,“您、您没死啊?”
“活着呢,让您老失望了。”
“哪里的话,”管家惶恐,瞥了一旁的楚侑天一眼,“你们师徒寻我,有事吗?”
“多着呢。”
管家呆愣地点头,“那、那好,这里不方便说话,请随我来。”
“想给我们来一个瓮中捉鳖?”
“大师您可误会了,误会了,误会了……”管家连连摆手否认。
“那就在这里说。我问你,你刚才说的话几个意思?”
“没、没什么意思……就是高兴,您没死,真是太好了!”
“这么说,以前有打断过驴头人念书的人,这人没活成?”
管家勉强地挤出笑脸,“没有啊,怎么可能有!”
瞧他这一死出模样,张月旬一眼就知道他有事瞒着。她大胆猜测,“不会是区必庄区娘子吧?”
一听她念出这个名字,管家面如死灰。
张月旬知道,她猜对了。但她不敢往下细问,不然他极有可能出现刚才抽搐的情况,耽误事儿!
考虑片刻,她换了一个问题:“对了,那些驴头人呢?”
管家仿佛活了过来,“你说她们啊,念完书就回去睡觉了。”
“都回去睡觉了?没少一个?”
“这还能有错,她们一走我正好醒过来,亲自去数的数,您就放心吧。”
“不对啊,少了一个!”
张月旬的语气笃定如铁,管家心头反倒怀疑揣度他是不是真少数了一个。
管家紧张地问道:“您说,少了哪个?”
“谢家小姐谢安音。”
管家紧张的面容顿时紧绷地快要破碎了,“大师你、你猜到了?”
“我猜到了什么?”
张月旬故意不把话说清楚,为的就是让管家主动交代。
管家紧张过了头,心一横便豁了出去,“我们小姐的确和她们一样,每天晚上变作驴头人,来到前厅念书,而且我们小姐还是领读人。但不知怎么回事,自从她和祝二公子的婚期越来越近,她就变样了。”
“变不成驴头人了?”
“对对对,”管家猛猛点头,“但是老爷怕这事儿会影响到小姐后半辈子的幸福,毕竟在云平,不会变成驴头人念书的女人,不是好女人。”
“简直荒谬!”
“您先听我说完。老爷极力瞒下此事,一边热火朝天地准备小姐的婚事一边想法子解决。有一天午后,一个女人突然来敲门,说她有办法治好小姐。”
“小翠?”
管家点头又摇头,“我们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,小翠这个名儿是小姐给她取的。她和小姐没几日就熟稔起来,之后她、她就蛊惑小姐私奔了。”
说到这,管家一脸苦相,叹了口气才接着往下说:“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许是良心发现了,她们又自己跑回来了。老爷盛怒之下,把小翠抓去见官,官府给她判了拐卖人口的罪名,小翠被处斩了。”
张月旬听得是眉头一皱。
谢安音可是告诉她说小翠凭空消失了,现在管家和她说的是小翠被官府的人斩首了,又是两套说法!
“你拿着。”
张月旬只好给管家用上真话符,“你说,小翠什么下场?”
管家愕然,但还是重复了一遍。
见他并未说谎,张月旬揉了揉眉心,又问:“尸体呢?”
“丢去野外喂狗了。”
管家说完,见她愁容满脸,心咯噔了一下,“怎么了大师,有什么问题?”
张月旬眉梢一挑,笑容森然。
她可算是明白谢有财要为谢安音驱的哪门子邪了。
在云平,每个女子都会在固定时刻化作驴头人,循着统一的调子念书。这是所有人默认的“常态”,像人会吃饭拉屎般不容置疑。
现如今,唯独谢安音是个例外。她不会变身成为驴头人,更不会加入它们大声念那等毫无人性的书。
在这里,“正常”是标尺,“异类”是罪名,而对“异类”的包容,远不如对“正常”的执着。
张月旬的笑,管家只觉寒意遍布全身,这让他想起那个叫小翠的女人,当他提及云平的规矩时,她也露出这种杀意凛凛的气场。
“大、大师,”他鼓足勇气开口,“这就是云平的规矩,改不了。您这么有本事,早些帮老爷把心头大患解决了,老爷一定不会亏待您的,您可千万别和小翠学啊。”
张月旬抿了一下唇,“我记得你之前说,因为区必庄,谢有财才从京安搬来云平,那……”
“大师您可别瞎猜,没有的事!”
管家迅速打断她,怕她往下说出更加骇人听闻的话。
他这么紧张,张月旬倒是认定她的猜测不假。
谢有财就是冲着云平这破规矩才搬来的,难怪不肯离开呢,非要费尽心思地把谢安音“矫正”。
这里对某一类人来说,简直就是仙境!
张月旬讥笑一声,话锋一转,“大夫来给谢有财看过没?”
“看过了看过了。大夫说,老爷是劳累过度,卧床休养几日就好。”
“大夫只说这些?”
管家愣了一下,“是啊。”
有意思!
谢有财明明没了呼吸,且胸腔还有两颗心脏都在跳动,大夫居然只得出一个劳累过度的诊断?!
张月旬朝管家摊开手:“符纸都还给我。”
管家如实照做,把真话符,还有藏在怀里的驱邪符,都交还给她。
他摸不准她的态度,但心思一转,又开口劝她:“大师,只要您把这事办好了,办得漂亮,价钱好商量,我们家老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了。”
“好啊,谢有财出钱,我办事,你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!”
管家见她应下,眉宇间的愁云一瞬间散去。
“哎,好!有劳大师了!”
张月旬随即迈步,往六甲屋走去。
楚侑天跟在她身后,等走远了他才问:“您真要帮谢有财?”
这个问题,张月旬没回他,而是问他:“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儿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没发现吗?”
张月旬抬手指了一下周围,楚侑天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。
她“哎”了一声,带着一种“答案那么明显怎么还不懂”的无奈,“四周明明黑漆麻乌的,却能看清一切,你不觉得奇怪?”
楚侑天倒没注意这些小细节,因为于他而言,白昼如何,黑夜又如何,他都能视物无碍。
但他还是领会了她话中的意思,“确实奇怪!这大黑天,哪怕打了灯笼,最多能看清脚下的路。”
“这谢家的古怪,跟窜稀似的,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。”
楚侑天:“……”好粗糙但又好贴切的打比方。
“也许,这是区必庄对你的警告?”
“她要是能主动与我见面,再好不过了!”
见她一直左顾言它,楚侑天不死心,“你真要帮谢有财?”